對一條直線的真實虛構(gòu)

　　 文/提云積

　　 這是一條被夸張的直線，它被人們無數(shù)次的放大、延伸，又被人們無數(shù)次的虛構(gòu)，在它延伸到我這里的時候，閉上眼睛也能感知到它的震顫，它一直橫亙在我大腦的某根旁路神經(jīng)里，如同綠色花蔭下那條安歇的青蛇，蟄伏在我的記憶里，受到丁點的響動便會暴露自己的行蹤，有時候是一片落葉，有時候是一陣微風cdr畫直線。它在驚慌游走的時候，會從長滿藤蔓的柵欄空隙里蜿蜒出去，再橫穿過一條長滿青苔的小路，這條小路如直線一般，青蛇在小路上劃過一條曲線，兩條線段的交叉，把青蛇以前的行動狀態(tài)完全否決，或者是隱匿，直到路邊的水溝吞沒青蛇的行蹤。

　　 不知道青蛇有沒有感到我曾經(jīng)注視過它的目光，青蛇的脊背泛出清冷的花紋，在我的視線里倏忽不見，柵欄將我充滿驚悚的目光過濾，太陽的光線便從綠樹的枝枝葉葉間擠擠挨挨地穿越過來，在我的眼前幻化出點點五彩的光斑，光斑隨著樹葉搖曳，使我懷疑它們是不是和樹葉一樣從樹干里生發(fā)出來，如同豐美的果實懸垂在樹干的枝枝杈杈上cdr畫直線。

　　 越過柵欄就是青蛇橫穿過的那條小路，小路長滿青苔，很少有人經(jīng)過這里，沒有人能告訴我它出現(xiàn)于何時，也沒有人能夠告訴我它的存在有何意義，實際上它已經(jīng)被荒棄cdr畫直線。小路和一條四季長流的溪水緊挨著，跳過小溪便是一道高坎，高坎的坡面雜草叢生，雜草上覆蓋著厚厚的藤蔓，大人叮囑這里是不能來的，雜草里有隱藏著蛇類，一條小蛇足以咬死一頭大象。從高坎向外走不到一百步的距離便是一條大路，這段距離被一座長滿濃密樹葉的樹林隔離開，大路在村子的外圍繞了很大的一個彎，行經(jīng)了大半個村莊，帶著從村莊里冒出的炊煙，以及鼎沸的人聲，一頭扎進前面的鎮(zhèn)子里。

　　 我曾經(jīng)試著從村子里逃脫，直到今天我還清楚的記得我逃脫的路線cdr畫直線。越過柵欄，匆忙間柵欄把我的短褲撕開一個豁口，小路只有兩腳寬，跳過水溝卻有點難度，溝邊的泥土松軟，被厚厚的苔蘚覆蓋，苔蘚又濕又滑，我用力跳躍過去，落地的時候把我滑了一個趔趄，迅疾地抓住高坎上叢生的茅草和藤蔓，不至于掉落水溝里，茅草和藤蔓葉子的邊緣像鋸齒一樣，把我的手和胳膊劃出了道道血絲，火辣辣的疼，不顧了疼痛，不顧了流淚，爬上高坎，在樹林里疾奔起來，低矮樹枝用我身體碰撞出來的暴力懲罰我，弓著腰，用手在身體的前面擋住不斷抽打我的樹條，此時我已經(jīng)忽略了一些聲音的存在，鳥聲、風聲、大人的吆喝聲、狗的狂吠聲都被我忽略了，一口氣跑上大路，順著大路的引導跑向前面的小鎮(zhèn)。

　　 柵欄后的小路是在觀察了很多次后發(fā)現(xiàn)的cdr畫直線。柵欄包圍著村里的果園，每年夏天的時候，那些成熟的果實就在我們一幫孩子的眼前晃，即使我們不在果園的周圍玩耍，風也會帶著果香誘惑我們?nèi)鄙偈澄锏男《瞧ぁ?如果不是果園里有一個瞪著兇狠眼睛的老頭，還有門口拴著一條吐著紅紅舌頭的大狼狗，我們一幫孩子可能已經(jīng)在果園里隨意嬉戲了。站在果園的大門外面向里窺望，不時地有熟透的果實從枝頭掉落，它們的掉落過程簡單而隨意，一條直線在我們的面前瞬間形成，直線帶著紅紅的光暈，從枝頭到地面只是眨眼間，不知道什么時候流出嘴角的哈喇子也畫了一條直線，這條直線濕漉漉的，把隱藏在我們肚子里的饞蟲勾引出來。

　　 柵欄后的小路兩端堆滿了雜草，我們在雜草上挖出一條通道，濕濕藹藹的涼氣帶著霉味從通道里竄出來，一條筆直的小路孤獨地鋪展在我們的面前cdr畫直線。片刻的靜止，能聽到彼此之間心臟的跳動聲，不知道是因了匆忙間的勞動，還是即將飽腹的果實。瞬間的停頓，我們像是醒悟過來，紛紛起身，躡手躡腳的選擇比較低的柵欄邁進果園里。我一直感覺心臟就在我的嗓子眼里，只要張嘴就會跳出來，我努力屏住呼吸，貓著腰，跟在一個大孩子的后面向一棵結(jié)滿桃子的果樹前進。之前我們已經(jīng)做了分工，大孩子負責上樹，我們比較小的在樹下負責撿拾摘下的桃子，還把小褂脫下來，扎起袖口當做口袋用。然而，我總感覺會有什么危險存在，它來自我們的身后，一定是那個瞪著兇狠眼睛看護果園的老頭，或者是那條伸著紅紅舌頭的狗會從后面突然出現(xiàn)，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在我回頭的時候，就看到了那條青蛇，青蛇在花蔭里抬起了頭，分叉的紅紅蛇信子向我們的方向不斷地吐納著，而我已經(jīng)忘記了進入果園的目的，跳著腳大聲叫喊起來。青蛇受了驚嚇匍匐下身體極快速地從柵欄的空隙里逃跑。我的叫喊無疑是給果園門口的狗報了信息，狂吠聲中夾雜了看護果園老頭的吶喊，還沒有爬上樹冠的大孩子跌落下來，地上厚厚的草叢接納了他垂直跌落的身體。

　　 順著大路的最后一個拐彎，我們跑進了鎮(zhèn)子，本來彎曲的大路在鎮(zhèn)子里變成了一條直線，把我們奔跑傾斜的身子扶正，這是我第一次進入到這個鎮(zhèn)子，當然還有其他的孩子，我落在了后面，鎮(zhèn)子的街道很長，它給我?guī)淼囊曈X沖擊力，只能用很長這個詞匯來描述cdr畫直線。路兩邊栽種著綠樹，相較村子的樹零亂地分散在家家戶戶的房前屋后而言，它們都齊整地排列在一條線上，樹干也是筆直的，是我從未看到過的模樣。我習慣了在村子彎來繞去的街巷里嬉戲，街巷像握在手心里的掌紋雜亂無章，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還有如此筆直的道路，小鎮(zhèn)的馬路給了我更直接認識它的方式，把鎮(zhèn)子從中心打開，構(gòu)成小鎮(zhèn)最重要的部位呈現(xiàn)給我，等待我的進入，房子都在這條直線上有規(guī)律的排列著。那時我單純的以為房子構(gòu)建出了這條直線，而不是房子分列在街道的兩邊。陽光似溪水一般，汩汩地在馬路上奔瀉著。

　　 一幫孩子從鎮(zhèn)子的中心穿過去，然后再走回來，一條筆直的馬路讓孩子們忘記了剛才的潰逃過程cdr畫直線。那天鎮(zhèn)子上有很多人看到了這群特殊的孩子，孩子們不做聲，只是在筆直的馬路上來來去去，偶爾發(fā)出的噪音也會被大孩子立刻制止。我相信在馬路兩邊整齊排列房子的后面，一定還有其它我們從沒有看到過的景象，它們沒有呈現(xiàn)，隱藏在太陽照射不到的地方。在馬路誘惑了我們來來往往地腳步時，它們也完成了對我們的窺視過程。

　　 鎮(zhèn)子的街道是東西走向的cdr畫直線。我們從鎮(zhèn)子的東面進入，一些建筑已經(jīng)超出我們見過的規(guī)模。鎮(zhèn)子的東頭有一個大門向北敞開著，從大門望進去，是一條筆直的甬道，甬道的兩邊是排列齊整的房子，每排房子都是對應著的，整齊劃一，墻面都是暗紅色的，種植的白楊樹也是排列齊整的，里面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影，安靜的對我充滿誘惑力。

　　 我起初以為這是學校，安靜是因為正是學校的上課時間cdr畫直線。我曾經(jīng)很多次在村子里的學校門口向里面觀望，村子的學校是幾個村合辦的，叫做“完小”，也是整齊劃一的房子，幾個村子的孩子統(tǒng)一在這里上學。我那時還不到上學的年齡，但也會溜進去，搬幾塊碎磚墊腳，趴在教室開著的窗戶下聽老師講課，學生們都端端地坐在自己的矮凳上，胸脯挺的直直的，面前是打開的課本，跟隨著老師朗讀課文。有一次聽的時候竟然入了迷，跟著教室里的孩子喊出了聲，我的聲音是亢奮的，將教室里整齊劃一的聲音沖亂，老師停止了朗讀，轉(zhuǎn)頭看向我趴的窗戶，我忘記了矮下身去躲藏，心里惶惶地，我曾經(jīng)看到過老師用教鞭責打背不上課文的學生，但那天老師只是打開門看了看我，我記得好像還沖我微笑了。

　　 我說這是學校吧，比我們村子里的學校還大的學校，但是馬上招徠一個小伙伴的譏笑，這個伙伴比我小，他爸爸是村子里的大隊長，有一次到鎮(zhèn)上開會的時候曾經(jīng)帶著他進去過，知道這是鎮(zhèn)政府，我們這個小鎮(zhèn)的最高權(quán)力機關(guān)所在地cdr畫直線。里面有很大很大的官，我爸爸都要聽他的話，我爸爸還說，讓我長大后也到這里上班。小伙伴用一副瞧不起我的神情看著我，小胸脯也挺了起來。他爸爸還要聽話的官有多大，我們一幫孩子誰也不能想象，我們曾經(jīng)看到過他爸爸在村子里跳著腳罵人，那些大人大氣也不敢出，一副乖順順的模樣。其他的小伙伴立刻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他，好像他現(xiàn)在就是這個大院的一員了。我只是又回頭看了看那個大院，它依舊保持著安靜，心里忽然感覺大院竟是神秘的，它的神秘直到有一天在這個院子里有了一張屬于我的辦公桌而宣告結(jié)束。

　　 鎮(zhèn)子的西頭是一座很高的房子，在馬路的北面矗立著，和我們住的尖房頂?shù)姆孔硬灰粯樱浏鋸耐庥^看是一座長方形的高房子，跟火柴盒似的，外壁是灰色的，后來問了大人才知道這就是樓房，結(jié)構(gòu)很簡單的筒子樓，它的出現(xiàn)比東頭的那個大院對孩子們更具誘惑力，樓房的大門敞開著，里面是長長的玻璃盒子，看不清里面擺放著什么物品，大孩子帶著我們磨磨蹭蹭地走進去，發(fā)現(xiàn)玻璃盒子里竟然擺放著糖果，花花綠綠的糖紙在玻璃盒子里閃著耀眼的光cdr畫直線。糖果竟然可以這樣擺放，這是我們不曾想到的，村子里代銷點的糖果都是擺放在柜臺后面高高貨架上的。我們一幫孩子都在玻璃盒子的前面蹲下來，有大膽的孩子伸出手指，隔著玻璃對里面擺放的糖果指指點點，每個人的眼里都放著光，我的手指被我咬痛了。回家的時候，一個孩子說他長大后就去這個樓里干活，專門買糖果，然后再吃很多很多的糖果。后來這個孩子果然去了供銷社上班，不過不是在這個小鎮(zhèn)，而是去了比小鎮(zhèn)大很多的市里，在一個更大更豪華的大型超市里做經(jīng)理。

　　 怎么回的家，已經(jīng)忘記了，回到家有沒有受到大人的責罵也忘記了cdr畫直線。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個果園小伙伴們又進去過無數(shù)次，我吃到了小伙伴們送給我的毛桃和蘋果。因為對那條蛇的恐懼，我一直保持著和那個果園之間的距離。對于那次潰逃過程，在很長時間里我一直不能忘記，也不能忘記在小鎮(zhèn)看到的一切，我常獨自坐在夕陽虛構(gòu)出的溫情里眺望小鎮(zhèn)，鋪滿灰黃泥沙的大路變得更黃。我還不不知道什么是憧憬和理想，也不知道小鎮(zhèn)的出現(xiàn)會給我今后帶來怎樣的人生軌跡。孩童嬉戲的快樂時光很快地被繁重的學業(yè)所代替，也明白了直線是兩個點的產(chǎn)物，直線無處不在，起點被我們清晰地圈定，終點卻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隱匿著。在后來的歲月里，我的目光又回頭審視那些在我身后的線段，它們無一不和我開始圈定的起點相連接，記憶變得夸張，用以肯定那些直線確實存在。而我現(xiàn)在知道，不管終點在哪里，它總是與起點遙遙相望。